棠月没有否认,“叫我一声小师祖,我便再请你吃碗热面,如何?”
燕北乐了,“不如这样,你叫我一声祖宗,我便任你差遣三个月,如何?”
棠月脸上温柔的笑容褪去,和他对视半晌,淡淡说了句“慢走,不送。”
燕北哈哈大笑,一眨眼便不见人影。
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此刻谁也不知道,对方以挑衅口吻说出的,都是百分百的大实话。
***
棠月和慧空都是修行之人,对食物的分量拿捏得十分精准,两大锅卤味刚好够卖三千份,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卖给寻常百姓的食物当然只是普通的家猪肉,灵气含量极其稀少,经过她的处理,将杂质剥离出去,普通人长期食用只会强身健体,不会有任何问题。像是昨日慧空吃的那种异兽,体内灵力丰沛,寻常凡人吃不得,若是吃下去,轻则性情大变,经脉错乱,重则血脉逆流,爆体而亡。
也正是因此,一碗苏造肘子能卖出三千灵石的天价,而普通卤肉只需要十文钱。
取材不同,功效不同,但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。
如果不是为了引起清风楼的注意,把男主的注意力拉过来,她也不会做出这样自降身价的事。
当然,降价也讲规矩,一天三千份已经是极限,等到过上几日,名头打出去了,还要搞一搞限购的法子,把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。人性本就如此,越是神秘,越是让人欲罢不能。
可惜,她店里人手还是太少,若是来个文人,写几篇文案,炒一炒热度,这请君入瓮的法子会见效更快。
棠月是不愿自己亲自动笔的,她议论文写得不错,但文言文也就是能看懂的水平,要写出一篇不露痕迹的水军文案,或是看不出碰瓷痕迹的艳压通稿,显然是在难为她这个小神仙。
何况这么做也有弊端,清风楼背后的靠山是灵门宗,哪怕是城主也要给他们几分颜面,若是对方警惕些,看出他们的动机,说不准就要一纸令下让黑店关门。
不到万不得已,棠月不想打草惊蛇,平白给自己的逆袭之路增加难度。
棠月美滋滋盘点着当日收入,而趴在她脚下的白虎陷入了一个熟悉的噩梦。
梦境扑朔迷离,曾经折磨过他的、仿佛拆皮剥骨般的剧痛,周而复始、永无止境的折辱,似乎都与茫茫白雾融成一片。
他还记得自己从邪修手中千辛万苦跑出来,身上没有半块好肉,疼痛难忍的腿上已经露出森森白骨,在小路上艰难逃命。
后来呢?后来他被另一伙人抓住,即使拼死一搏也敌不过成群结队的修士,反而让自己鲜血淋漓。他们把他当成奴隶肆意取乐,把他当成囚徒来反复折辱,他们打断他的腿,把他关在笼子里,让他和其他灵兽厮杀,他们在他的伤口上撒盐,用饥饿和刑罚来控制他,他们想要看着他瑟瑟发抖,发出可怜的求饶声——
可他偏不!
他宁死也不会对这些肮脏的东西低下头!
他的心底充斥着暴戾的情绪,刻骨的仇恨让他记下每个人丑陋的面孔,他告诉自己,总有一天,他要把这些令人憎恶的人类都杀死,把每一个折磨他的施暴者都抽去根骨,暴尸荒野,他要让所有人后悔招惹他,也后悔没有直接杀死他。
白虎眼底一片漆黑,绝望和疯狂攥住他的心脏,对人类的怨恨让他在心底咬牙,只等着有朝一日恢复力量,就让所有人付出代价。
台上灯光很亮,台下看客无数,对他评头品足。他们责怪他是只野兽,相貌丑陋,不够驯服,他们嫌弃他的毛发不够顺滑,眼神太过凌厉,会吓到主人,他们说没有人会对他感兴趣,会从这里带走他。
——没有人对他感兴趣,这难道不是很好吗?他才不愿被当成宠物,被戴上锁链,没有尊严地跪着活下去。
只可惜,谁也没料到,一个魁梧大汉看中了他。那人眼神兴奋又恶劣,要用一百下品灵石带走他。
对方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死物,这人最喜欢折磨□□不好驯服的宠物和女人,死在他手里的生灵不知凡几,如今还要加上一个他。
一百灵石?再翻十倍百倍也不可能被他看在眼里,如今却成了一个恶毒人类买走自己的全部筹码。
白虎眼中一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恨意,锋利的牙齿迅速扑向笼子,玄铁制成的兽笼让他嘴里鲜血淋淋,可他逃不出去。每个人都在看他的笑话,看着他满身是伤的模样,笑他自不量力。
那一刻,他甚至想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,他告诉自己,哪怕拖着所有人下地狱,他也不会放过这些人——
可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。
“别人家的猫,也可以随便拍卖吗?”
那声音柔媚婉转,听起来竟有几分熟悉,语气却是毫不客气。这一点说不出的熟悉让他的动作有片刻停滞。
就在此时,声音的主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,是个穿着长裙的、极漂亮的小姑娘。
小姑娘又怎样?白虎讽刺地动了动爪子。单是这段日子,他见过多少看起来柔弱的小姑娘一面娇弱地笑着,一面商量着怎么剥了他的皮做坎肩。
他从未奢望过,这世上竟有人会善待他,于是连看也不看她。
那小姑娘走路不紧不慢,提着裙摆,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。
她看起来像是在微笑,大概也瞧不起他这个伤痕累累的野兽。
拍卖行的规矩是不允许客人走这么近的,但她就那么走过来,那些想要阻拦她的人像是隔着一层薄膜,怎么也触碰不到她,更别提阻止她。
那个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就这么轻轻松松打开了囚禁他的笼子,“啪嗒”一声,将他拎了起来。白虎想,这人大概是个高手,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折辱他。
她却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作恶,只是看向他的伤口,嫌弃地“啧”了一声。
白虎只觉得可笑,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口是什么样,被凝固的鲜血粘在一起的皮毛还带着灰,从未被清洗过,丑陋狰狞,要多难看有多难看,怎么会惹人喜欢。
长久以来咬牙忍住的疼痛顺着筋脉往骨头里钻,他心里的仇恨和绝望不减反增,甚至谋划着随时奋起反击,将这人的脸抓得鲜血四溅,哪怕代价是被剥了皮呢,也好过这样用恶心的姿态活着。
可这人却将他往怀里一塞,连声招呼也不打,掏出几块灵石随手一扔,就旁若无人地离开了拍卖行。
“虐待别人家的猫,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她轻飘飘地说着,人却已经走到了百米之外,谁都追不上。
“这不是你的猫……”身后有人想要追赶,却只听见她笃定道,“可现在归我了。”
那个时候,白虎以为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另一个地狱。
他把那人的手臂抓得全是伤,可对方却只是说着警告的话,温柔地为他包扎伤口。
还给了他一个家。
白虎恍惚中醒来,身边是熟悉的香气,让人温暖安定。
他扫了一眼,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。
白虎机警地看向四周,老板娘揉着他的脑袋,似乎对他毛绒绒的尾巴最感兴趣,却没有碰到他的伤口。大和尚眼馋地看着他碟子里的猫饭,咽着口水,却不会用食物来引诱捉弄他,害得他饿肚子。
梦里梦外,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他没有来到地狱,而是留在了温暖的人间。
白虎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,虽然还是小心翼翼,却也试探着、紧张着、缓慢坚定地迈出一只爪,舌头一卷,将碗碟嚼了个粉身碎骨,魂飞魄散。
三天之后,店里人满为患,正在学习打包卤肉的白虎耳朵一动,抬起了头。
不知是不是他太渴望以至于产生了幻觉,他好像依稀听到有人在议论,城北那家拍卖行,不知为什么被放了一把火,烧得干干净净,连一粒灰都没剩下。
而刚刚从门外走进来的棠月将他抱起来,微微笑着,轮廓仿佛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。
“不准偷懒。”她神情温柔,缓缓道,“今天学不会喵喵叫,一口饭也没得吃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