棠月不是无的放矢,她要白虎学猫叫,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。
她穿书前年纪还小,别说孩子,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。但她读书不少,她知道,要想让一个孩子快速找到归属感,融入到一个集体之中,最好的办法就是共同完成一个小目标。
当然,看着一个脑袋上顶着“王”字的凶兽一脸不情愿地“喵喵”叫,也确实很有趣就是了。
棠月记忆力很好,她在万剑宗后山也养过一只白虎。那时她年纪不大,每日在后山练剑,在林子里发现了那只懒洋洋的白虎趴着晒太阳,皮毛光滑,肌肉流畅,一张虎脸竟然也能看出几分英俊逼人,金色眼瞳之中光芒流转,仿佛有星辰之光蕴藏其中。
很久之后她才知道,那是万剑宗千年未曾出山的镇宗神兽。据传言,除非到了宗门危难之际,否则绝不露面。
当时师侄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颠覆师门的大魔头,一天三顿给她讲“少女误入魔道惨死他乡”“妖族轻信他人惨遭灭族”的警世恒言。
可谁知,神兽白虎并不为难她,反而很喜欢趴在她身边,随手就是一个大阵,把她困在阵法之中,逼着她练剑,练剑,练剑。
偶然闲来无事,也会将她甩到后背上,驮着她漫山遍野地跑,抖毛的样子宛如孔雀开屏。
就是那个时候,棠月才知道,自己还有晕虎的毛病。
这只白虎与那只长相所差无几,只是体型缩水不少,像是神兽幼崽,眼睛颜色也不大一样,不出意外大概是那只白虎的后代。
所以,棠月是以看待故人幼子的目光看待这只小老虎的。
在她沉默的时候,白虎迷惑地注视着她。
他一开始对这个女人下的定论似乎一条一条都被推翻了。
他以为棠月抓他是为了折磨,她却为他花了大把银子买药疗伤;他以为棠月满心算计,是个恶人,这人却偷偷为他报仇,毫不居功;他以为这人是个善心泛滥的滥好人,对他的态度和对臭秃驴没什么两样,可他偏偏又想起那一日——
那一日,她救下他,抱起他,认定他是她的猫,又将他带回家疗伤,神情笃定,语气怀念,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她大概是认错人了,他想。
可就算是这样……
就算是这样,就算是认错了人,他也希望这一份偷来的温柔可以留得久一些,再久一些。
白虎偷偷蹭了蹭棠月的小腿,毛绒绒的尾巴卷住她的脚踝,不伦不类地“喵嗷”一声。
是他太贪心,可他死也不会改。
善良是野兽身上最无用的品质,哪怕做个贪心鬼,他也要把这个女人留下来,留在他身边。
如果她要抛弃他……
白虎尾巴烦躁地来回扫动,眼神忽明忽暗,金色和黑色来回交换,最终定格为一片漆黑,眼底是空洞洞的杀意。
如果她要抛弃他,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。
他发誓!
***
清风楼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,棠月正在给白虎做鱼羹。
“店里的长工都要努力工作,多劳多得,不劳不得,想要吃饱饭,就不能偷懒。”棠月换好了药,给他腿上打了个蝴蝶结,满意地托起他的身子,和他对视,“所以,早点好起来吧,难伺候的小祖宗。”
棠月点点他的鼻子,笑道,“救你一命还抓伤了我,上个药还打碎了我的碗,你可真是个祖宗。”
白虎的名字总算定了下来,就叫小祖宗。他本虎对此还算满意,这个霸气的称呼勉强配得上霸气的他,辈分没乱,排面也还在,马马虎虎。
棠月洗净手,开始杀鱼。
肉可以冷藏,鱼却要吃鲜的。
鱼是棠月带着小祖宗上街亲自选的鳜鱼,她将鱼刮洗干净,慢条斯理地拆了鱼骨鱼头,鱼骨下锅过油,加汤,熬至浓稠。片下来的鱼肉雪白柔软,切葱段,姜丝,用黄酒去腥,抹一层粗盐,在锅中旺火蒸熟。锅内下姜丝,笋丝煸炒片刻,加入鱼汤煮沸,将蒸熟的鱼肉捣碎放入,加入枸杞,熟火腿切丝,过油的鸡蛋清飞水浇入,便成了一道鲜美的芙蓉鱼羹。
白虎正盯着她,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,荒寂空洞,仿佛把死死盯着她这件事当成一件重大任务来做,眼睛眨也不眨。
棠月丝毫不怀疑,如果她真的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施以暴行,他立刻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。
面对这样习惯性保持警惕和凶恶的眼神,棠月并不畏惧,捻了块剩下的鱼肉在他眼前晃了一圈,看着小白虎睁着圆目,虎视眈眈,跟随着她手指的活动轨迹来回晃动,她轻笑一声,张开了嘴,作势要把鱼肉放进嘴里。
那是给他的东西,怎么能随意夺走?!
白虎怒目圆睁,前肢下压,就在她把鱼肉放进嘴里的前一秒,飞身扑上去,一口咬住那块滋味清淡的鱼肉,死死地盯着她的反应,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。
在邪修手中,他是不被允许进食的:落在拍卖行手里之后,他更是长期处于饥饿状态。他们的手段层出不穷,用他本能的对食物的渴望来掌控他,他却宁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不退缩,咬着牙撑到了如今。
她心善分他一碟白粥,那是施舍;可若是她看到自己凶性未除,会争抢,会扑食,她会是什么反应?
棠月仿佛看不出他的试探,将微凉的鱼羹推到他面前,“不错,小朋友就是要活泼一点才可爱。”一直死气沉沉的可不行。
白虎听了这话,心头不爽,爪子暴躁地挠了挠桌面。
胡说八道,去他娘的小朋友!他是天底下最凶残的虎!
就在这时,门口走进一个人。
棠月心里一跳,和慧空对视一眼,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——来了!
来的是个中年男子,体型圆润,张口就很不客气,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通,“你是掌柜的?”
他看的是慧空,显然在他眼中,这里的两人一虎中,只有慧空像个管事的。
大和尚手里拿着笤帚,扫了他一眼,“要吃饭就坐下,要找茬就直说,一进门就问掌柜的,怎么地,您吃个饭还挺讲究?”
来人穿一件青色衣衫,若是瘦削些,看上去还能显出几分如竹如柏的文人气息,可惜这人从上到下成一个“凸”字形,比她熬制卤水的那口大锅还要圆润,口气还如此颐指气使,饶是慧空想要礼貌些,也拿不出恭谨的态度来。
何况这人本就不怀好意。
青衣男子不搭理他,又看向棠月,狐疑道,“他不是掌柜的,那你是掌柜的?”
棠月微微一笑,对他真诚建议道,“不好意思,‘请问’这两个字是被你中饱私囊吞了吗?你应该问‘请问是掌柜的吗’,然后再合理表达你的不正当请求,谢谢合作。”
她也不多话,袍袖一振,看不到她有什么动作,就见一阵微风拂过,那青衣男子被这股力道裹挟着飞起来,下一秒便跌倒在七步之遥的大门之外。
那人只是个普通人,棠月用的力道不大,对方也没见识过修士的力量,怒气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,二话不说就冲了进来,“你是这家店的老板?你知不知道我是谁?我可是……”
“我不在乎你是谁,也不在乎你知不知道我是谁,在我的店里对我和我的长工指手画脚,我如果无动于衷,岂不是要被人笑话?”棠月笑盈盈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,“事不过三,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,如果你继续无礼下去,我们就要打烊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