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看什么?”
“看树。”
“树有什么好看?”
“它们在说话,可是我还听不懂。”
“你觉得你有一天会听懂?”
“……不知道,也许吧。”
沈芸有一天去方知非那里,方知非的目光掠过沈芸额头,看到她额头两侧太阳穴微微凸起。微微一怔,凝视了片刻,又见她眸中精光闪烁,于是说:“你坐过来我看看。”
沈芸过来跪坐在方知非面前,方知非探了她的脉,又问最近修行进益如何。
真气在经脉中流转无碍,是为炼气一层;真气充盈肌肤,达于毫毛,是为炼气二层;真气护持骨骼,提炼内髓,是为炼气三层。
沈芸炼气二层已达圆满,初入三层境界。
“你炼气进度过快,炼体的进度却没跟上,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,容易造成暗伤。”方知非说。
于是沈芸在方知非的提点下,暂停了每日炼气的功课。改为加强练体。
多余出来的时间,她喜欢静静站在树下,看树。冬气还未尽,山中梅花已蕴蕾,其他尚未发芽的树木,仔细看去,也似可以看到那生机从土地中升起,凝聚于枝条芽点处。
沈芸站在树下看树,于零经过她身边,这样问她,她就这样回答了。
又一日,沈芸在看石。
“石头有什么好看?”于零问她
“它里面有什么东西,与树里的相似。”
那么,于零问她,在你眼里有什么不是活的。
沈芸想了很久,回答说,没有。在她看来,云是活的,风是活的,水是活的,石是活的。
于零随手捡起一粒砂,问沈芸。
沈芸说,这一粒砂就是一块小小石,自然也是活的。它发出的声音虽然渺小,但也自有它的声音。
于零当时没说什么,自顾走了。第二天却拿了一幅尺方小画来,找到看书看累了,站在树下,仰头看树枝的沈芸,对她说:“你看这个。”对她将小画展开。
正方形的丝绢上,绘着密密麻麻许多线条,沈芸一眼看去就被吸引住了。她盯着画面看得目不转睛,那些婉转圆柔的曲线,在她的目光中慢慢活动起来,越来越快,初时如静水微涟,然后如波涛渐兴,到后来如狂风乱卷怒涛,层层叠叠向看图人扑来。
沈芸看得头昏眼花,胸中烦恶,目光却无法离开画面,直到于零将画卷收起。
沈芸一连倒退数步,后背抵上树干,才觉得心中略定,伸手撑着自己额头,问:“那是什么?”
于零极难得地露出了笑容,她笑嘻嘻的不回答,只说:“小姑娘,我有点喜欢你了哟。来,跟我去煮茶喝。”沈芸却不动脚,站在树下迟疑。
“咦?你居然有点怕我?好啦,别怕,我不吃人的。”于零说。说完也不等沈芸答应,过来拉着她的手,一路带她走到了听雨轩。
听雨轩的位置比方知非的住处要高一些,推窗可见奇峰陡起,云雾缭绕于峭岭之间。
一杯热热的酽茶喝下,沈芸才觉得自己的神魂终于各安其位。好奇地打量房间。
这房间似是一间宽敞的画室,尺寸宽大的金丝木质地的木桌上,放着成沓的纸和绢,又有许多画稿,挂在四周的墙壁或是专门的画架上。
靠墙有一排类似药柜的小柜子吸引了沈芸的注意,凝目看去,柜门上写着的却不是药材名,而是各种颜料名称,丹朱、银朱、紫粉霜、孔雀绿、赭石,青金,红瑙、绿琉璃、珍珠白……
于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,介绍说:“这里就是我的画室了。自起了个名号,叫听雨轩,还不错吧?”说着去里间翻找了一会,然后手里捧着一卷看起来极为厚重的卷轴出来。
“我看你最近在读史?那些史书有什么好看,周而复始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,我这个才更好看。”于零说。
前阵子沈芸得入山中书库,读完了本草经,又看过了几卷地理志,养墨也与她熟悉些了,看她对书卷也是十分爱惜,养墨很是满意,对沈芸好感增加了几分,于是允许她在书库中随意走动挑选。
沈芸前几天一时意动,挑些各门派功法来看,被方知非瞧见了,说她:那些杂七杂八的功法看它作甚,你只管练好了洗玉诀和落英掌。若是爱看书,读些史书倒不错。于是沈芸开始读史,半懂不懂的,只管囫囵吞枣地看下去。
有一日与方知非闲坐,问他:“我看书里,动不动就谄媚佞臣当道,忠心为国的有才能的不得伸张志气,总是那么委屈,这是为何?”
方知非说:“这话看分怎么说——忠不忠的不去说他,有才能的大多脾气不怎么好。假如你与人来往,你是更愿意与那些脾气温顺随和、事事都办的让你顺心的人在一起呢,还是愿意与那些动不动跟你顶嘴、时常说你事情办的不对的人在一起呢?”
沈芸说:“前一种。”方知非说:“以此类推,可见与人交往,说话办事的方式,都是一门学问。”
此时于零招呼沈芸来到画案前,将那幅大卷轴缓缓展开,示于沈芸面前。
沈芸有之前看那幅小画的不愉快经验,此时是存了几分小心的。可是这画卷内容实在是太吸引她了,她只稍稍撇了一眼,就再也挪不开目光。
卷轴上绘着的是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体,由左至右,第一第二个是未着衣衫的,第三第四个是去掉肌肤露出血肉的,第五第六个展示脏腑,第七第八只有骨骼,第九第十仅余筋络,第十一至第十七细细绘出了全身经脉及穴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