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萧冠英住到镇中回春堂，沈芸隔三差五，会去他那里坐坐。初时白芍放心不下，也去回春堂探望过他几次，随着萧冠英病情稳定，白芍写了医案、红药定了药方，交予回春堂，她们就没再过问。

所以现在沈芸才是最了解萧冠英近况的一个。

“他最近每天都很努力的练习走路，也每天都锻炼胳膊和手指，现在已经可以用筷子了，能够一气在屋子里走好几圈了。”沈芸回答说。

“恢复得算快，这么说来，的确很努力。”方知非说。

“可是……”沈芸迟疑，“他好像有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了些，走起路一瘸一拐的很不方便，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好？”

方知非穿过四方亭，走到老梅树下，折了一枝红梅回来，递给沈芸，说：“拿去给他，不要对他说到我。”

进了镇子方知非就同沈芸道别，在山门处守候着的夏侯紧跟他身旁，两人去了别处。

为了安置萧冠英，回春堂单独僻出一个小院，里外收拾的洁净，就连地面都翻新过，垫了三合土和石灰，再铺上石板，墙壁也重新粉刷得雪白，房间内挂重幛纱帘，挡住灰尘和房屋缝隙透进来的微风。

地下铺设瓦管，瓦管通向院外一处石头炉灶，每天有人照看灶中火头，不致熄灭，因此萧冠英的住处，这一冬都温暖如春。

回春堂安排两名小厮，白天黑夜轮流值守。今天却没有人在，对比外面街道和左邻右舍的热闹，这里份外寂静冷清。

沈芸侧身避过一群嘻笑着疯跑的孩子，推开院门走了进来。

沈芸站在房屋门口，说一声：“萧大哥，我进来了。”伸手撩起棉门帘，小心护着手中梅花，走进屋里。

暖风扑面，房间里虽然暖和，光线却暗淡，因他胸口之伤造成如今肺弱，白芍特地叮嘱过，蜡烛也不能常点。

萧冠英正扶着家具墙壁，在屋中缓慢走动。听见沈芸的声音，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，说：“暗着幽姿气清冷，这是……梅花？”

沈芸说：“是。萧大哥，恭贺新春，祝你新年万事如意。”她见萧冠英眼下这样子，总不好说祝他身体康健。

萧冠英一哂，说：“罢了，承你吉言，也祝你新年万事顺心如意。”说话间他走到案几旁，手扶木案慢慢坐了下来。

他脾气再坏的模样沈芸也见过，对他这嘲讽似的语气不以为意。

沈芸走到案几旁，见木案上笔墨纸砚俱全，纸上写了些不怎么规整的笔画，替萧冠英高兴，说：“你能提笔了呀，真好。”见有一个锡质的水瓶，问萧冠英：“你说，我把梅花养在这里面好不好？”

萧冠英说：“随便你。”

沈芸将梅花插到锡瓶中。坐下来，伸手摸了摸案上瓷壶，说：“呀，水凉了。我去找王小哥来换。”

萧冠英眯起眼睛，对着纸上那些好像小孩子所写的笨拙笔画，细细端量，口中道：“今天过节，家在本地的，都回家去了，其他人都聚在回春堂。你也别去找他，过节正热闹，我这里对付对付，一天就过了。”

他这里不知有心无心，总之一个“家”字让沈芸听到了心里去。这点儿想头她不好对徐大娘说，不好对方知非说，不好对平安白芍红药说，跟别人也说不上。

沈芸默然，萧冠英也无语，屋里一时寂静无声。

——离家这是八年了，不知道爹娘是不是安好？大姐应该早就出嫁了吧？爹爹的肩膀和后背，每逢阴雨天气都会酸痛不已，不知如今是好些了，还是更差了？还有娘亲和小弟……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捎封信来呢？是不是还在责怪我，擅自离开了国公府？

直到萧冠英去拿墨条，手碰到笔架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，沈芸如梦方醒，跳起身来说，我去找壶热水来，说着快步走出。

一出屋子，冷风拂上面颊，眼角泪滴立刻冷如冰，沈芸忙忙拭去。

屋中萧冠英抬头看梅，手指轻抚花瓣，仿佛正在用指腹感受花瓣的那份润泽，可是他的手指力度随即渐渐加大，最终那朵梅花在他指尖被碾为红泥。

春节过后，云无咎和雷长音先后离开青屏山，而后是养墨。

这一天养墨打扮得整整齐齐，一身棉袍棉裤，脚上穿一双老棉鞋，头上带着棉帽，看起来既朴素又暖和，如果忽视他手中那柄乌鞘剑的话，活脱脱就是一位出远门的私塾先生。

“你这是往手脸上扑了灰粉？”方知非见他面色黯淡，于是问他。

“是，这是为了在人群里不显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