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贵妃瞪着一双美目将她瞅了半晌,越瞅越来气,一转身上了鸾轿:“罢了,你回吧,我去陛下寝宫”。
“阿姐”,韩秋慈抬首看她,“项哥哥明日休沐,今晚我便不留宿宫中了,我去前头值房等他,同他一道回府”。
每每说起苏项,韩秋慈一双杏眼都似亮了许多,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,倒真是将这个男人当成了她的整个天地了。
韩贵妃看不得她这没出息的模样,不说话,摆摆手,随她去了。
冬日里天黑得早,不过酉时初刻天幕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
皇帝身子不好,受不得灯火侵扰,于是寝宫也不大点灯,只在廊角挑了两只琉璃灯盏。
韩贵妃下了轿撵,抬眸望去,果于昏暗的灯火中瞧见一人直直地站于殿前五十步开外的地方。
是夜,无星无月,夜色太浓,其人背影纤弱,几与夜色融为一体,叫人瞧不真切。
韩贵妃撩了一下鬓边的发丝,然后款步上前:“公主还在呢”?
宋禧平静地看着紧闭的寝殿宫门,拢了拢冻得有些僵麻的双手。
韩贵妃绕至面前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公主何苦呢?这年节里,陛下最是忙碌的时候,这几日里身子也倦怠的很,你便是站在这里化作石头,陛下也不会见你的”。
宋禧垂眸,于袖中缓缓地揉搓着冰凉的手指。她又哪里不知呢?父皇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视她如命的慈父,她也不再是那个承欢膝下的娇女。
这道理她懂。只是皇帝可以不见她,她却不能不来请安。
韩贵妃把玩着修剪精致的指甲,沉吟道:“一个多月了吧,哪怕陛下不见,公主也日日都来,别的不说,公主这番孝心倒着实令人动容”。
她叹息一声,做出“动容”的模样,然后笑着凑近宋禧:“公主有什么话要说,不若告诉本宫,本宫替你与陛下传达”?
半晌见宋禧不吭声,韩贵妃直了直腰身淡淡道:“想必公主是不信任本宫”?
借着不甚明亮的宫灯,她将宋禧那张瓷白的小脸盯了许久,却见眼前的女孩年岁越长,模样越好,就连气韵也沉稳了许多,丝毫不见落魄景象,倒似越发矜骄了起来。
韩贵妃蹙眉,不由便想起她从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,忍不住便想多折辱几句:“让本宫猜猜?方才于惠泽宫中,太后与本宫说起了公主的婚事,想必对于这桩婚事,公主心里是不乐意的,想求你父皇给你做主”?
她摇头:“只是,公主你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,不若本宫给公主指个明路”?
也不指望宋禧应声了,韩贵妃捏着帕子掩唇轻笑,只露出一双明媚惑人的眸子来看她:“咱们陛下向来心软,不若公主学学你母后,跪下来磕头求他开门”?
宋禧终于有了反应,她掀眸看向韩贵妃,虽然面上沉静,但是韩贵妃还是一眼看出她的两瓣雪腮微微抖动,她知道这是宋禧正咬牙忍耐。
韩贵妃靠近了些,压低声音道:“当年你母后可不就是跪在陛下门前,跪烂了膝盖,磕烂了额头,这才保了你弟弟一命嘛,所以说咱们陛下是真仁慈,要我说,那个孽种早该处死了,哪里还能容他活到今日,你说是不是,公主”?
离得近,韩贵妃眼睁睁看着宋禧的眸中终于蒙上水汽,心中颇为快慰,于是轻笑一声,还想再折辱几句。
哪知宋禧忽然抬眸看向陛下的寝宫殿门,然后扑通一声跪到了雪地里。
韩贵妃怔住了,她原本只想在言语上羞辱她几句罢了,也没想叫她真跪下来,这毕竟是皇帝寝宫,她便是盛宠加身,也不敢太过放肆。
然而定了定心神,韩贵妃倒也不惧,她居高临下,冷眼瞧着宋禧:“公主还真是能屈能伸”。
宋禧绷紧脊背,勉强抵御由膝盖爬上全身的寒气:“无妨,宋禧一双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,如今跪我父皇,不算屈”。
韩贵妃嗤笑,正待言语,却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:“你们在做什么”?
声音徐徐平缓,不带任何情绪,却又无端叫人觉得压迫异常。
韩贵妃愣了一下,然后回首,迎面便见由陛下殿中行来三人。
为首的是个男人。
很好看的男人,有着北方人高大威慑的气势,有着南方人精致俊秀的眉眼。
男人缓缓走上前来,厚底皂靴踩在薄薄的雪地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,然后停在宋禧面前五步开外的地方。
以宋禧的视野只能看到男人黑色的袍角以金线暗绣莲纹。
他扫了韩贵妃与宋禧一眼,面色不大好的样子,又问了一句:“你们在做什么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