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历1197年,12月28号,已经沦为末日孤城的君士坦丁堡。
又是一个充满了不安的夜晚,拉昆尔悄悄地从从毯子里起来,聆听着末日钟声一样的祈祷声。
最近的夜晚都是这样,教堂的门窗被钉得死死的,透不进一点光,像是有一只手笼罩在了君士坦丁堡之上,阻断了它向神发出的求救信号。来自黑海的强风呼啸刮在木板上,发出可怕的噪音,室内温度低得像是能够把人结成冰块。
教堂里回荡着平潮一样的虔诚诵读声,声音来自四面八方,此起彼伏,如网撒下,蒙蒙细雨般轻声而密集,消极之意顺着声音钻进人的每一个毛细孔。
拉昆尔知道,她们终日都在祈祷,日夜不停,有人累了就睡下去,嘴里依然发着呓语一样的声音,醒来的人则慢慢跪下去,双手合十,继续念诵上次睡下之前的部分。有的声音带着抽泣,有的平静如湖。
晚上熄灯之前,年迈的老修女会来到孩子们的床边,一一亲吻他们的二头,在胸前画着十字架,对他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每次老修女对自己说这些话时,拉昆尔总会不自觉直视对方的眼睛,看到的永远是一副悲哀怜悯的灵魂。
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了,永远也不会。
拉昆尔偷偷爬了起来,凭着记忆在黑暗里走出一条道路,周围都是和他年龄一样大的孩子,有的甚至更小,他们穿着单薄粗糙的连身睡衣,相互依偎在毯子里,睡颜上透着稚嫩和对未来的迷茫。
本来拉昆尔也和他们一样,每个夜晚都在惶惶不安之中度过,可是直到某一天,他发现了一个秘密。
拉昆尔摸黑走到了走廊上,爬到几个箱子上,偷偷打开了一个通风口,沿着那里爬了进去。
爬了好久,拉昆尔才爬到了通风管道的尽头,把铁栏打开的那一刻,皎洁的月光泻入,整个世界都在接受洗礼。
他爬出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通风管道,来到了教堂的屋顶,对着心旷神怡的夜空撑开双臂,觉得一切都自由了。
虽然还差些时日,但已经相当于是月圆之夜了,水银般的光辉从最高的塔顶顺流而下,淹没了整座城市,平日喧嚣的楼宇寂静得如溪底的鹅卵石。拉昆尔有一种错觉,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最后一个人类。
这座教堂位于君士坦丁堡的最东端,也是最靠近黑海的地方,强大冷冽的飓风一遍遍地席卷而过,掀起巨浪拍打在万丈高的悬崖峭壁上,碎成一朵朵浪花,轰隆的声音仿佛巨龙的威严吐息。
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自己是真正地在活着,而不是一个等待处刑的死囚。
远处屋顶的围栏之上,一席绢黑如绸的长发迎着风洗开,皎月之下流动着银河般的波光粼粼,那个少女穿着一席素白色的衣裙,浑身上下一尘不染,她赤着双足在看似危险的栏杆边缘轻摆,像是坐在栈桥上的千金小姐赤足踮在池塘里。
她轻声地唱着歌,歌声顺着风声流向夜空的每一个角落,在拉昆尔眼里,这一刻仿佛舞台的开幕,来自四面八方的月光都汇聚到了她身上。她的歌声是那样空灵悲伤,像是一座优美的城堡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沙化。
拉昆尔缓缓地来到了她的旁边,一言不发,不忍心打断这美好的一幕,狂冷的寒风刺得他冰凉侧骨,也让他孱弱的身体摇摇欲坠,可就是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前进。
“你按照约定来了呢。”少女转过身来,拨动着勾住自己耳旁的发丝,笑容仿佛提取自月光。
那是张令任何男孩都不会忘记的面容,白莲般无暇,银辉之下透着虚无缥缈的哀伤。
“赛莉忧丝......公主殿下,晚上好。”拉昆尔拘谨地点头,不仅是因为身份上的差距,似乎年龄上对方也比自己要大出一点。
从几天前的晚上起,拉昆尔就能听到那优美的歌声,它在半夜的时候响起,又在晨曦将启的时候消失,陪伴着拉昆尔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寒冷的黑夜,驱散了那些像是咒文的诵读声。
而且这个声音只有他能听到,他觉得这是神对他的启示,终于有一天他无法忍受这股好奇心了,顺着声音找了过去,在教堂的顶层找到了这个梦幻一般的女孩。而且他见过这个女孩,在皇家的战争动员会上,她站在皇帝陛下的身边,而皇帝陛下只有一个女儿,那就是赛莉忧丝公主殿下。
他不知道为何公主殿下会出现在这里,她应该在索菲亚大教堂和她的家人在一起,可拉昆尔并不想探究这件事,只知道她每晚在这里出现歌唱是个秘密,而且只有自己能听到。
“走,今天我们去更高一点的地方。”女孩笑脸盈盈地从身后掏出了一串钥匙,这里虽然是教堂的顶楼,但是它却依然有更高的地方——塔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