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方霖在坐忘谷中得到感悟,悟出了长孙师祖开辟坐忘谷,开辟深水潭的本意,虽不完全,却也了然。天上星辰悬于苍穹,相去何止万里,根本是可望而不可即,莫说将仙宫建在昆仑山,建在祁连山,便是建在南天门上,大道星宫里,也不可能触及星星分毫,人之一生,谁又不是在世间漂泊,苦海浮沉,好好睁眼看看所处的凡世,有多少面坐忘谷深潭一样的镜子,足矣让人看破红尘。
故而方霖内视,视己不足,视己弊弱,在坐忘谷内苦修数月,结合一年前祁连山上神秘热泉的不破不立,结合在永溪乡救缘道惜的数次力竭,潜心打坐,终于是将辰星相力突破至了小成。
陆远见方霖难得这般认真,便也收起了花花心思,在坐忘谷内四处探寻,寻求突破之道,终于是在内谷凿开的那处山洞内,洞底两口棺材左侧一尊,内里发现了一处暗格,暗格内竟藏有一片油浸过的竹简,竹简上仅刻着一句话:
剑谱与法,一分为二,道力大弱,合二为一,伏尸千里,后人慎记,后人慎记。
陆远不禁气笑,好你个阮嗣宗,将秘密暗藏在这个鬼地方,此处人烟罕至,本就隐蔽,况且不是昆仑仙宫弟子,却也进不来,便是仙宫弟子,见着阮籍与祖师的亲密关系,也不敢擅动他的棺椁,所以方霖根本不知道剑谱之上还藏着秘密,便是自己掘地三尺,才将其翻了出来。
这剑谱说的自然是穰苴剑谱无疑了,法,莫非正是田穰苴所著兵书司马法?曾听闻霖儿所言,这本司马法是与剑谱放在一处的,两本书不知用了什么纸张和油墨,随同霖儿在九龙江里浸泡了几天几夜也未湮开损毁,难道这是田穰苴亲作,春秋末年传下来的真迹?
陆远将久违的司马法掏了出来,与剑谱放在一起,此书自方霖赠给他起,读了几遍,就再未如何看过,此刻依照阮嗣宗所言,这两本,原来是一本书,只不过是被人拆开了?
只觉天方夜谭,却又欣喜过望,自己苦苦修炼了几年的剑诀,任凭他如何喜爱,视若珍宝,可它始终是一本平庸秘籍,内里招式新颖,威力却太过泛泛,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。如今只要将这二书合二为一,料想便如阮嗣宗所言,伏尸千里,独步武林了。
光阴似箭时光飞逝,不消片刻便过去一月,山洞前摆满了一堆竹简,皆是坐忘谷内阮籍珍藏,陆远几乎尽数翻了个遍,根本未曾找到将两本奇书融合的方法,而自顾翻看这两本书,欲图扦插,却又自觉诠才末学,黔驴技穷,一月过去已是一筹莫展。
一本是剑谱,一本是兵法,二者风牛马不相及,南辕北辙,字里行间皆是大异,现在陆远相信,剑谱原本只可能是田穰苴自己分开的,根本不可能是阮籍所为,他能从两书之间发现蹊跷,已是天纵奇才了。
如此只能等汗牛充栋的方霖出关,仰仗才女满肚子的经史子集,谁知方霖甫一闭关便是过去数月。坐忘谷内春去秋来,斗转星移,已是步入岁末,下起漱漱雪花,陆远不禁感叹,这般四季如春之地亦会下雪,看来强如昆仑仙宫之主找寻的地方亦不能违逆自然之理,只是不知外谷的绿潭此刻是否结冻了,那进出坐忘谷确实要废一番功夫。
五色鹦鹉不再绕树三匝,亦不再偷吃药果,亦惧严寒,此刻躲进茅草屋内避雪,茅草屋本有两间,一间是炼丹房,一间是二位古人卧榻,方霖便在卧榻之上打坐,陆远从炼丹房内搬来一口炉子,就地炼药,威胁那只杂毛鸟,莫要偷吃药丸,不然将它煮了,以作药用,左右在此半年,也未尝过荤腥,整日尽是斋食,见着拔毛鹦鹉就像闻着肉香一般。
天宝十三年了。
陆远叹息,陛下已是古稀华发,任他精神抖擞,美人在卧,此刻也是江河日下,不知还有几年好活,当今太子李亨世人尽言他平庸,若是诛韦后清宫室的陛下崩了,不知宫廷变故是否会再起,天下是否又将掀起腥风血雨。
方霖终是幽幽醒转,吐出一口浊气,霎时浑身绿光大盛,将整个屋子照亮,将陆远照成一块玉简,而后辰星相力内敛,光芒隐退,浓郁真气渐渐稳定下来。
“穰苴剑谱…”方霖皱眉,亦未曾想到还有这等密辛,思索许久,依旧觉得佶屈聱牙,百思莫解。“凡战之道…这剑谱与兵法之间,的确有古怪,骈体相凑,音音相合,乍看过去天渊之别,实则有着许多巧合。”
“短时间内,我也无法将二者合而为一,不过…”方霖抚额皱眉,许久苦笑,“我料定苦思是无用的,这需要一个契机,看破其中奥秘的契机,用净因的话说便是万发缘生,皆系缘分。”
陆远无奈,总不能从此便弃了穰苴剑谱,虽说葛清派也有剑术,可葛连真人未收我入门,擅自偷学总归惹人诟病,况且得知穰苴剑谱原本可伏尸千里,并非烂俗,也算有个念想。
“子迁,我料想阮嗣宗便是能将这二书合一,也未去做,反倒是将秘密藏之于棺内,应是不想让这等凶狠剑法重现世间的,而田穰苴戎马一生,又如何不知自己所创剑法之利害,他应是晚年宅心仁厚,不想世间因他饿殍遍野,故而将剑谱拆开的。子迁,此事非善,莫要强求。”陆远闻言叹息,此事便搁置了下来。
次年春,方霖与陆远自坐忘谷出关,骑了骠马,向回纥草原而去。回纥汗国远在漠北塞外,距江南千万里,二人策马直行,费了足有一月才到达关内道,关内道辖阴山以南的所有河套地区,内置安北都护府,只是如今回纥与大唐称兄道弟,宗藩意味甚浓,都护府比之以往戍守突厥各部时松懈了许多。
路过朔方郡,遥遥望见黄沙之上的数座孤城,方霖本想去九原拜见郭子仪,突兀回想起来一年多前,他回汾阳丁忧了,料想应是未在府上。
二人在都护府内置办了通关文牒,翻过黄河,向北而去,一路鲜有人烟。本以为大漠之行理应甚是枯寂,却未想到甫一出塞,经由呼延谷时,便见到了老熟人。
“臭虫,冢中枯骨,不久之后你必死在大漠异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