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身白袍的周亦染站在山谷河畔,挺身而立,似是与人隔河相望,指着河水对面破口大骂,这呼延谷是一道由黄河支流昆都仑河冲刷而成的天然山谷,昆都仑河自阴山而来,流经九原郡,注入河水,两侧皆是断崖耸壁,是为天险,战乱时,朔方节度使领兵在此排兵布阵,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,而今唐庭怀柔,与回纥打开草原丝绸之路,呼延谷便成了重要的漠北商路,有“参天可汗道”之称。
天可汗自然是太宗,自他雄才伟略,灭突厥之后,铁勒各部请求开了这条道路,远来朝拜长安,太宗固然堂而皇之,将自己比作狄,夷父母,示意天下各族,其乐融融,只不过未过百年,突厥又反了。
“区区小虫安敢腾龙化雨,本王今日要废你武功。”
只见周亦染催动轻功,在并未多深的河谷之上腾挪,跳到对面,就要追之那碧天王上去。
“聒噪傻鸟,叽叽喳喳一路,莫不是要事在身,本王与你鱼死网破。”
碧天王黑袍凌厉,闻言似乎极不耐烦,见他过来,袖袍一挥,真气涌动,隐隐有一条青龙翻腾,将河水卷起,扑向周亦染。周亦染拍出朱雀掌,震散水花,正欲再行追去,却听得身后马蹄踢踏河水声音,回头看见绫罗白衣的方霖与布衣袖衫的陆远二人策马过来。
“你们怎会在此处?”周亦染方才记起一年前采茶祭二人俱在,皆知鹤胥龙涎出世一事。“莫非是葛连真人命你前来大漠夺药。”
不知周亦染为何对葛清派念念不忘,但回想起那日夜黑风高,陆远便觉得这厮素来心怀不轨,“真人无意身外之物,我与霖儿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罢了。”
“这神药的确是真,然而想要染指,你二人便早早放下心思罢,年底葛勒可汗早已下诏,将百年一遇的鹤胥龙涎进贡长安,献于皇帝,以图大漠南北百年祥和,朝廷对此很是重视,据说派遣了陈玄礼亲自领兵前来。”周亦染淡淡说道。
二人对视一眼,未曾想到陛下使臣竟是龙武大将军,想来也是确保万无一失,如此别人可算是为看客了,周亦染叫他们神色疑惑,复又说道:
“你二人莫不是消息闭塞了吧,葛勒可汗借此机会,在这月大摆宴席,欲图为账下唯一的小公主招亲,太子李亨本是与陈玄礼同为使节,一同为陛下请药的,闻此消息,将广平王也带了来,这般下来,神药我们无力争取,得见一场异域大婚也算不虚此行。”
听周亦染说,便是认定这桩联姻成了,二人点点头,和亲自然是好,只不过为何回纥可汗是为女招亲,而不是送嫁长安,莫不成内里还有什么蹊跷。
而后三人结伴前行,得知万贺门派了他与碧天王来,二人却是素来不和,在都护府大打出手,守城将士恼怒,将他们轰出城去,却见一年过去,周亦染已脱了永溪乡时的愁绪,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性子。
“这出了呼延谷,翻过阴山,向北一路望去,尽是茫茫草原,沃野千里,水土丰沛,可却一座城池也没有。”三人行了一日,已过大唐边境,踏入回纥,顺着稀疏可见的商队痕迹北上,陆远见边塞雄阔,远胜江南,不由得心生感慨。
“有也是有的,只不过稀少,等过了鄂尔浑河,你便能见到单于城了,料想这回纥人举国所建的可汗牙帐,应该是雄伟壮阔的。”方霖笑道。
“回纥而今强盛,葛勒可汗统领十部,命大唐和粟特工匠建立的牙帐自是如塞上江南一般,向来繁盛,人群往来络绎不绝,尤其是…”周亦染说着说着,突兀捏着下巴,怪笑起来。
“尤其是什么?”见他似是对回纥王庭有所了解,方霖不由得好奇问道。
“尤其是回纥人推行奴隶制,不知多少人贩子从天下各地抓了奴婢少女过来,送到单于城买卖,有辽东三国的,有安西异域风情的,还有一些降为贱籍的突厥旧贵族,甚至远在西边,因战乱被抓来的大食女子,便是关内的长安人都有,种种姿色,样样具备,嘿嘿嘿…”周亦染笑容愈发浓郁,在马背上起伏发抖,竟是双手握不住缰绳,差点从马鞍上翻落下来。
方霖闻之鄙夷,早知他死性不改,原来火急火燎从淮南赶来,还与碧天王打散,竟是心里打着这番如意算盘,不由得聚拢荧惑相力于掌心,狠狠拍在周亦染马背上,宝马吃痛,屁股上烫出个大窟窿,仰天嘶鸣一声,蹬直马腿便奔腾而去,呼啸生风,卷起一片黄土。
“干什么,干什么…”马儿噔噔远去,不听周亦染号令,将方霖二人远远甩在后面,方霖见陆远唇角抽动,掩饰不住笑意,不禁恼怒。
“怎得,你也想见识见识单于城的多种风情?”方霖怒目圆瞪,回忆起周亦染这厮曾带着陆远厮混淮乐坊,不禁颇为不满。
奴婢贱人在唐律中是合法贩卖的,唐律疏议中记载:奴婢贱人,律比畜产。大唐显贵通常蓄养官妓家妓,多是锒铛入狱的罪犯家眷,婢产子,仍是贱民,归其本主所有,可以说永世不得翻身。大唐律法尚且如此,更何谈回纥蛮夷。
“世间百姓,孤苦贫弱者甚多,同样是人,却因出身不同,所处境地天差地别,我知世人皆醉,我独醒亦无用处,不过若是我为一方太守,当会竭力护得一城百姓有衣穿,有饭吃。”陆远知晓方霖心地善良,见不得世间不平事,一如他见不得家中奴婢受人欺侮一般,此番话倒是出自肺腑,令她侧目,将周亦染的混账行径翻篇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