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奏折递给内侍,交由方霖,李隆基淡笑道:“群臣检数你之失职,你看看罢,可有什么要说的。”
方霖倒是真真切切将几本奏折看了一遍,一字一句细细琢磨,而后合上奏折,毕恭毕敬道:“臣才疏学浅,年微识轻,考虑不周,仓促武断,于国家重事确有疏忽失职之过,于规言劝谏确有遗漏不妥之处,臣感谢诸位大人审查矫枉,为国事恪尽职守,亦自愧能力不济,难堪重任,故而臣自请官降三级,辞去宰相一职,以兹隆恩。”
见她措辞言语恭敬,亦自愿降级,百官暗中点头,还算满意,若是她心中有数,不再干政,确也犯不着以死相逼。只是李隆基显然不在此列,百官以为此事就可平息下去,皇帝陛下却是仍旧一意孤行:
“很好,身居高位,既知过错,已实属不易,朕念你年少有为,谦虚恭敬,行事合乎大礼,便不削你的官职了,朕令你戴罪立功,可否领命?”
群臣面面相觑,大失所望,怎么陛下还是执迷不悟,一意孤行,莫非真的人到暮年,老迈昏庸了,当年英明能断,开创开元昌盛,受百姓爱戴尊称的“明皇”去哪里了。
殿下一阵唏嘘,便是方霖亦有万般不解,她并无当官之志,更无干政之心,此番顺势辞官回乡,正是她所愿,可陛下为何偏要留她在身边,许以高官厚禄,此刻方霖心中萌发善意,不愿见到朝堂之上因她一人,丛生争端,这些大臣多为肱骨,若是因由皇帝对她的宠信,遭到罢官,自己这干政之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
“臣本布衣,游离民间,赖皇天之恩赐,幸厚土之照拂,得陛下知遇之恩,入宫庙,拜相位,实乃九生所幸,臣之于大唐,不过一介女流尔,陛下之于臣,有提拔点拨之恩,臣感激万分,临表涕零,欲肝脑涂地,以身报国,万不敢行混乱国家,残害生灵之事。臣知臣身年微识浅,才学不济,虽有报国之志,未有栋梁之才,故而臣扣请陛下,削臣相位,宰相一职,干系社稷,理应交由才德兼备,高尚之人,还请陛下成全,容臣辞去官职,回归故里。”
方霖一席话,本是肺腑之言,昭烈可见,跪在兴庆殿上,身影柔弱,青丝伏地,言语哽咽,殿上金鸟为之旋鸣,炬蜡为之泪干,好不令人动容。李隆基叹息不已,若是自己几个儿子能像她这般忠心耿耿该有多好,然而这般奇景放在文武百官眼里,却是又耻又怒,兴庆宫内,威仪皇城之上,怎容得一介女子伏地抽泣,岂非道德败坏,纲常离乱。
“哼,装模作样。”
兵部尚书冷哼道,对其这般模样尤为不齿,此番诸多漂泊官场半生之人,根本不会信方霖是一腔热血,满言肺腑,更不信她会主动罢官,只当此女故作羸弱,是为博取陛下同情。张侍郎忍无可忍,心知前朝前日,已不知有多少祸国殃民之妖女,以此装腔作势之态势,夺天子同情,害得朝堂之上面目全非,故而与诸官员对望一眼,心知举大事之时就在今日,不可任由她为非作歹下去。
“臣等检举,散骑常侍方霖,勾结后妃,朋比为奸,欺君罔上,图谋不轨。”
“臣等附议。”
又有数十人追随张侍郎,在兴庆殿上下跪请谏,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竟是一五一十,勾勒出一幅散骑常侍在月黑风高之夜,偷摸进后宫,与宫内一位年轻的婕妤勾结,二人结盟,欲图爬上皇帝龙榻,共同把持朝廷与后宫大权的谋逆之事。
数十官员绘声绘色,竟是将场景描述的惟妙惟肖,令人难免信以为真,方霖此刻才感觉到害怕,原来百官根本未曾打算放过自己,既然陛下不肯罢相休官,便安插一个莫须有之罪,令她锒铛入狱。
“下官无意相位,已然请辞,尔等莫要栽赃陷害我。”
方霖只觉胸口有一股郁火在反复燃烧,任由荧惑相力澎湃沸腾,却无法将郁火压下去,自己一忍再忍,退避三舍,却因为一个女相位,为诸人眼中刺肉中钉,此刻不由得为自己名声辩驳,可是文武百官如何肯听她的,早已将她视作了兴庆宫内的狐狸,劝谏刺讽之声不绝于耳,朝堂乱作一团。
“够了。”李隆基大怒,一拍龙案,苍老的声音怒喝道:“说她勾结婕妤,证据呢?”
“臣有血证如山。”
却见一人身穿绿袍,居于下位,却是六品符宝郎,从袖袍中抽出一物,是一张四方丝帕,上面竟然沾染殷红血迹,符宝郎本是门下省掌管玉玺之职事官,却不知怎么参合到这等事情中来,只见他手捧丝帕,奉到门下高官官侍中手中,而后朗声道:
“臣秘密从婕妤宫中搜出此物,正是方常侍与那罪人盟誓之物,侍中大人可鉴,是否是方常侍字迹。”
门下省所有的折子都要经由侍中过目,他的定论自然很有分量,随着一声“正是”脱口而出,回旋在大殿之上,经久不息,将散骑常侍一招定罪。
方霖远远望去,那相距数十人之外的六品符宝郎,容貌年轻,面容阴沉,自己不认得他姓名,却是栽赃了自己一把,不由得无奈苦笑,根本无处说理去。
“陛下,臣才疏学浅,能力不济,不堪大任,臣无话可说,然而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臣受陛下册封,日夜感激涕零,如何会做欺君罔上之事,望陛下明查。”
李隆基将丝帕铺开,捏在手里,蚕丝柔软,皱眉看去,但见那血迹却触目惊心,也不知是谁的,那婕妤自入宫后不过几月,自己尚未临幸几次,方霖做官时日更短,日日被朕带在身边,哪里来的欺君罔上,欲图谋逆,不过是一众群臣,惊弓之鸟,武后临朝称制,余威犹在,将方霖视作她罢了。
见此情形,冷眼旁观许久的杨国忠不由得大喜,如此文武百官,同舟共济的场面,在皇宫之内可是极难出现啊,此刻不将方霖置于死地,岂非浪费了大好时机,故而司徒大人上谏道:
“陛下英明神武,定能明察秋毫,散骑常侍以臣子之身,与婕妤相私,淫乱后宫,此乃罪一,常侍暗中结党,欺君罔上,此乃罪二,再者血书盟誓,其心可诛,罪同谋逆,此乃罪三…如此诸般罪过,昭然若揭,天怒人怨,尽失宰相之职,令我朝廷蒙羞,况有谋逆之罪,非车裂,绞首不可恕其罪过。还望陛下明断。”
“如司徒所言。”
“如右相所言。”
“杨司徒铁骨铮铮,犯险上谏,还望陛下三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