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个兵士:“不错,我们是闽国降兵,南唐统军真能对我们心无芥蒂?我们还是退后一里,孟大哥你一人进城说明原委,然后我们再入城。”
很多兵士都附和,“不错,不错。”
孟坚看着护城河对面紧闭的城门,“如果是那人,当知我心。”
孟坚催马向前对城门上的守兵高喊:“我是孟坚,求见统军。”
不等兵士们回答,唐猛的声音就从城楼上传下来,“孟坚,你这厮带来这么多人有什么企图?你赶快给老子说明白,要是有一句假话就万箭齐发,把你射成刺猬。”
孟坚懒得理睬唐猛,对城门上的兵士喊:“孟坚求见统军。”
他身后的闽兵看见箭楼上雉堞后无数亮闪闪的利箭对准自己,有些心慌意乱,犹豫着要不要向后撤退。
这时城门上的吊桥放了下来,城门缓缓打开。闽兵睁大了眼睛,有些恐惧地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,城门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?会不会是那令人胆寒的天戟都!
与天戟都交过手败逃回镛州的兵士描述了天戟都的可怕。他们是地狱的使者,阎王的亲卫。他们所到之处人头翻飞,生机全无。
城门完全打开了,闽兵们张大了嘴巴,呆立如石像。
城门口没有恐怖的天戟都,只有一个青年,穿着天水碧色襕袍,肩上披着一件白狐裘大氅,雪白与天水碧交相辉映,衬着青年更加面如冠玉,仙姿飘渺。
那青年走出城门缓步上了吊桥。
城楼上的唐猛看见了青年急切地喊道:“少帅危险,你快回来!”
马上的孟坚在看到那青年的一瞬间,心中热浪翻腾,有什么要喷体而出,泪水难以抑制地流下。
他不会溜须拍马,讨好奉承。身边的同僚没有一个喜欢自己。他从不在意。只希望能让他施展所长领兵作战,但这么多年辗转于福建五州,他在那里也没法久留,很快就会被人排挤出去。
他已到而立之年,空有满身才华,却无处施展。他其实根本不在意金钱权势,只希望能够遇到一个知己——一个能一眼看出他的价值,懂得欣赏他,愿意包容他,真心信任他,给他机会和舞台的统帅。
这么多年的岁月蹉跎,他寻寻觅觅,苍天不负他,他终于找到了那人。即便年轻自己十几岁,那人也是他今生唯一的知己。
孟坚在马上仰头向天,纵情大笑,笑得畅快,将自己多年的郁闷忧愁都笑出体外。
唐猛在城楼上跳脚,“糟糕,那厮奸计得逞,高兴大笑,他马上就要加害少帅。弓箭手准备,给我射死那厮和他身后所有闽兵。”
白文裕一把拉住他,喝道:“谁也不准放箭,仔细误伤少帅。你冷静些,我相信长卿,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一边的赵杰说:“把弓箭给我。”
一个弓箭手将自己的弓箭给了赵杰,赵杰挽弓搭箭对准孟坚。
孟坚从马上跳下,对身后的闽兵说:“他就是我给你们选定的统军,看看他的气度风华,可是张汉真之流可以相比!”说完,提着银枪大踏步走上吊桥,迎向谢启。
在离谢启五步远的地方,孟坚双膝跪倒将银枪举过头顶,“坚今生只佩服统军一人。士为知己者死!坚在此立誓,今生追随统军,至死方休。”他声音洪亮,城门上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吊桥另一端的闽兵将手中兵器扔下,双膝跪倒,“此生追随统军,至死方休。”声震寰宇。
城门后城楼上的人都惊呆了。
谢启走到孟坚身前,握住孟坚的手托住银枪,双膝跪下与孟坚平视。
孟坚大惊,“统军,你这是干什么!”
谢启眼中有激动的莹光,微笑着说:“这里没有统军,只有兄弟。孟大哥,可愿认下长卿这个兄弟?”
孟坚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,谢启的眼泪也滴落在吊桥上,“孟大哥说士为知己者死,长卿是大哥的知己,大哥何尝不是长卿的知己!大哥心中那份火焰也烧在长卿心中。”
孟坚哽咽不能开口。
“长卿在此立誓,愿与大哥荣辱与共,生死相依!”俩人扔下银枪,紧紧拥抱,泪湿彼此衣襟。
城楼上,赵杰已经收了弓箭。
杨云沉思不语。
大帐里肉香扑鼻,酒香漫溢,觥筹交错。
谢启对孟坚说:“这美酒是文裕从抚州带回,他还给各位都备了新年礼物,你的那份已经放在你的营房中。”
白文裕笑着对孟坚说:“钱虽然是长卿出的,但腿是我跑的,礼物是我挑的,美酒是我选的,心意是我出的。人情嘛,你不用管长卿,都记在我头上好了。”
孟坚笑笑,举杯向白文裕敬酒。
坐在孟坚对面的唐猛,不吃菜只喝酒,没多久脸颊晕红,带了七、八分醉意。他端着酒杯走到孟坚案边,还没说话就打了几个酒嗝,与孟坚同坐一侧的杨雄捂住鼻子受不了唐猛熏人的酒气。
白文裕挑了一下眉,对唐猛道:“这刚刚开席不久,你怎么就喝醉了!赶快回去吃些菜,也好能多饮几杯,要不然这好酒就被我们喝干了。”
坐在白文裕身边的赵杰笑着说:“军师有所不知,唐猛有话对孟军主说,如果不多灌自己几杯酒,恐怕他说不出口。”
白文裕好奇,用扇子挡住嘴,好似悄悄在问赵杰,但大帐里人人听得清楚,“唐猛有什么话对孟军主说?难不成要向孟军主告白?”
赵杰忍住笑,用同样的音量说:“不是告白,是道歉。”
孟坚闻言,站起身来,为自己的杯子满上酒,端起酒杯看着唐猛。
唐猛大着舌头一拍自己胸脯,对他说:“老子是真英雄、真好汉、真爷们……”
白文裕转头问赵杰:“他这是道歉?”
赵杰耸了耸肩,摊开两手。
众人好奇,听着唐猛继续说:“如果有错,老子绝不回避,定然知错能改。今天老子好像错怪你了。不过这不怨老子,是你的错。”
孟坚皱眉,唐猛正不知死活地用手指连戳他的胸口。
“你自己说说你去了多少天?都干了什么?从邵武到镛州,走一天就够了,何况你还骑着马。这些天够你邵武到福州走一圈了。你是不是回去找王延政了,苦求他收留你,结果被他拒绝。你转了一圈实在没地方去,才跑回来投奔我们。你要是不把这些天的行踪说清楚,老子就不认这个错,死活不给你道歉。”
坐在孟坚一侧的杨云杨雄坐直了身体,目光炯炯地盯着孟坚。
孟坚:“不用你问,我正要向统军禀告。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然后走出案几,跪在谢启帅案下,朗声道:“孟坚此次回来不仅为统军带来了旧部,还要献镛州给统军。”
“什么!”两边坐着的众人震惊失声。
“我之所以耽搁多日才归,正是因为谋划此事。张汉真败逃回镛州后,就去建州面见王延政。镛州只有张汉真的副将黄光尧驻守。黄光尧是勋贵出身,看不起下等人,不仅盘剥百姓还经常打骂兵士,非常不得人心。”
孟坚看着众人,“我回到镛州后找到旧部,告知他们统军在邵武所行的一系列仁政。旧部又将这些转告给其他兵士和当地乡绅百姓。我的这些旧部大都是镛州本地人。统军已然了解,福建几乎都是北方侨民,聚族而居,每个当地人背后站着的是他整个家族。”
“我用统军给我的一百贯钱换了米粮衣物送给十分贫困的兵士和百姓,帮助他们和家人度过严冬。众人受了统军恩惠,都愿意将镛州献给统军。”
谢启听了,赞许一笑。
“张汉真走后,镛州仅剩不到两千兵士。我的旧部在元宵节那天设计灌醉了黄光尧,然后杀了他。我们又花了些时间将黄光尧的三百亲信全部除去。我派了几百兵士守住镛州府衙,整个镛州都在静候统军。统军只需伸手就可以将镛州握在手中。”
杨云也忍不住了,“你说的都是真的?我可会派人查看。”
孟坚对他拱手,恳切地说:“请老将军现在就派人去查看。”
“好。”杨云起身出了大帐。
夜色中,几骥飞骑出了邵武直奔镛州方向。
谢启微笑着对孟坚道:“快起身,我们继续喝酒。”
孟坚坐回自己的案几。
白文裕问孟坚:“镛州是个什么地方?有什么好东西吗?”
孟坚:“镛州原为将乐县,境内山峰林立,溪流密布,风景如画,土地肥沃。将乐富有金、银、铁,是闽国最重要的黄金产地。将乐还有很多手工业者,生产的金银器皿曾作为贡品进献给中原王朝。将乐在武夷山脉东南麓同样盛产茶叶。将乐也是建州的一个商贸中心,往来将乐的行商比邵武的人数还要多。”
白文裕摩拳擦掌,“太好了。长卿,你去镛州,一定要带上我。”
次日傍晚时分,几骥飞骑奔入军营,骑兵们下马走进大帐。谢启和将领们都在大帐。老将杨云杨雄这一天都神情焦虑,苦等派往镛州的斥候回来。
斥候对众人说:“启禀少帅和众位将领,镛州副统军黄光尧已死,我等见到了他的尸体。”
杨雄:“你们如何确定那人就是黄光尧?”
斥候:“黄光尧好美色,官家乐坊里的女伶都认识他。我们给了几个舞妓钱,让她们形容黄光尧的体貌特征,因此可以确定府衙中的尸体就是黄光尧。镛州府衙有四、五百人守卫,我出示了火云军令牌,这些兵士就放我们进入,还让我们转告少帅,希望火云军尽快进城。”
谢启:“辛苦了,下去休息吧。”
杨云杨雄羞愧起身跪在帐中,“卑职惭愧,少帅识人之明远在我等之上。从今往后我等待少帅如侍大帅,但凡少帅有令,莫敢不从。”
谢启走下帅案,亲自将两位老将扶起,“长卿永远记得,十二岁那年初到军中,是两位叔叔教长卿骑马射箭。每次上战场,也是两位叔叔保驾护航。两位叔叔是父亲最倚重的将领,是火云军的柱石。长卿仍然年轻,需要两位叔叔的协助。”
杨云恭敬地说:“少帅的才能我等有目共睹,大帅已经将火云军交到少帅手中,您已经是火云军的统军,我们所有人的大帅。”
杨云又跪下,“杨云参见统军。”
将领们都齐齐跪倒,朗声说:“参见统军。”
坐在一旁的白文裕欣慰地摇着扇子,喃喃道:“火云军进入了长卿时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