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倾盆。
夜深的皇城里不见行人。
重华扶着墙壁拖动着脚步,跌倒在泥泞的暗巷里,头上电闪雷鸣。
这一伤让她大动元气,她能感觉到差了内息,蛊毒渗入肺腑,湿透的狐裘挡不住瓢泼的大雨,寒凉入骨。
还牵动了她的寒症。
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里。
在水坑里撑起身体,重华靠在墙壁上歇了口气,暴雨冲刷着她身上的污秽,也砸的她睁不开眼睛。
很冷,也很痛,又好像反而缓解了她的毒痛,突然就觉得有趣。
都说人间有情,连神、仙、佛、妖、魔都忍不住要来这人间窥一窥情,可这情之一字,又伤了多少美丽的心。
想到那些亲昵爱语,肢体交缠,重华突然觉得恶心,就呕出一口血来,嘴里泛着腥与苦,又很快被暴雨打散,似乎只剩下泥土的味道。
突然就感觉,凡人命短说不定是好事,否则生死忧惧,一应俱来,五蕴炽盛,烈火焚心,剜之亦难平。
说不定就这么死了,黄泉路苦,一碗孟婆汤,还是好事。
却绝不该如此轻贱自己。
也不能乎视了灵魂的韧性。
便一笑解嘲,安慰自己,或许生命便该当如此。
在暴雨里扶着墙壁慢慢站起,趔趄了一下,又摔进泥地,再接着爬起。
人生因缘际会,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。
一双手扶住了麻木的身体,重华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什么人的怀里,陌生又熟悉。
失去意识之前,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名字。
长泽。
那是谁?
再醒来时是在丞相府中,自己的床上。
娟儿伏在床沿睡着了,不知道看顾了自己多久。
重华用尽了气力,也只动了动手指,娟儿立刻惊醒,见她醒了,痛哭出来,一声“老爷”千回百转,蕴含了多少感激与欣喜。
御医进来了又出去,天亮了又黑下去,她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,耳边总有哭声、说话声吵得她心烦,身体一直在疼,还有人不知轻重地乱动她,她觉得越来越暴躁,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静安静?
真正清醒过来时,她闻到了金桂的香气。
浓郁,让人头疼。
她是不喜欢这花的味道?
还是介意送她花的人?
昌平在门边砸了水盆。
武功高强又心智果决的暗营营长,红着眼睛跪在她床前,眸中的喜悦一览无遗。
那桂花香忽然就没那么让人不适了。
重华闭上了眼睛微微笑起,轻声道:“这回……怕不是睡马棚……可以解决的了……”
床边就有一声带着哭腔的笑音。
极累。
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。
声音嘶哑的自己都要不认识。
昌平吸了鼻子,一抹眼泪,笑道:“娟儿可是发话了的,要是没有您主婚,她这辈子就不嫁了。”
就忍不住笑了,叹道:“那……我得快点……好起来了……”
就又睡了过去。
这一病,秋去冬来,梅落桃开。
参知政事接替了丞相的位置,萧暮然萧大人擢升为刑部侍郎。
而十四殿下,他去了松江,在接掌了松江都尉刘渊的兵权后,与流渊一同回了岭南,劝服了流家成为皇商,分别面见了三位藩王,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。
昌平意有所指地问,您可还好?
娟儿总拿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她,都不敢跟她对视。
似乎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已经龟裂的瓷器,就是靠近了,都会碎去。
她就笑了,抱着怀炉靠在树上,阖目小憩。
四月维夏,菡萏初开。
十四殿下登门拜访。
重华在树上睁开眼睛,对昌平道:“请他进来吧。”
昌平愣在了树下。
他都已经想好了劝退的说辞。
他想到了丞相这半年来每天围炉拥被,猛灌汤药的日子,就愣了好一会儿。他当然希望这两个人可以重修旧好,可他一直摸不透重华的心思。
初醒来时,重华还很虚弱,整日里闭着眼睛不言不语,无人时会怒地打翻药碗,却又会很快平复情绪,娟儿就变着花样地做甜点给她,凉糕化在口里的时候,她会温和了眉眼,唇角微牵,让娟儿忍不住落下泪来;渐渐地那股怒意没有了,心情好时还会拿自己无力的样子开玩笑,转过头却冰冷了面容,眼睛里深的望不到底,娟儿说她害怕这样的丞相,她倒宁可她发脾气,至少这样可以证明她心里还有爱恨,好在这样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;再后来,她就又温润下来,整个人像春风一样,让见到的人都微笑起来,却开始整日整日地躺在树上,怎么说都不愿下来,就这么持续到今日。
出神间,有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:“要我亲自去请吗?”
“不……不用……属下这就去!”便回过神来,匆忙跑了出去。
宁懿一直在关心重华的信息,却不愿让她知道,昌平也问过原因,王爷却缄口不言,他知道皇家有很多秘辛,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虚情假意,却宁愿相信王爷对丞相的感情。
十四殿下就进了花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