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杏仙放下枇杷来,从她随身的东西里取出一个金属的小盒来,打开盒盖,一阵比丁香还要浓郁的香味扩散开来。赵杏仙一面用手指蘸着里面的膏状物往薛潇的手掌上涂,一面说道:“琵琶表演靠的全是手上功夫,咱们的手就譬如做戏人的脸,是最紧要的体面玩意,自己要知道保养,不然仗着年轻,还有几年的好光景就全给败坏了,以后可就找不回来了。”
赵杏仙说着给薛潇涂好了伤口。薛潇笑答应着,收回手来,这就向赵杏仙的手上看去。赵杏仙的手洁白如藕,仿佛柔若无骨,翻着膏泽脂香的馥郁芳气来,正和她刚刚给自己涂的是一样。
薛潇这就又向妹妹和母亲的手上看去。薛湘的手和自己的一样,都是年轻少女的手,纤细修长,骨肉匀称,肌肤下隐约透着一点血色。母亲的手干枯无泽,指节突出,又因为经常在厨房,将指甲也修得很短,越发显得粗糙起来。
想到母亲和赵先生也不过只隔了六七岁,薛潇看着母亲的手,顿时感到有些心疼来,伸手将母亲的手放在手心上。
玉兰却对女儿的这些心思浑然无觉,只见赵杏仙待两个女儿好,心里正开心着,这就对赵杏仙笑道:“不瞒你说,我也是在会馆里听着戏长大的,扬琴,竹琴,荷叶,清音也都是听过的,不过这些里头还是最喜欢琵琶的味道。”
赵杏仙展颜一笑,瞧着薛潇薛湘说道:“看来她们两个的琵琶天赋是得了您的遗传了。”
玉兰欣然笑了笑,看看薛潇又看看薛湘,眼神里流露出期盼又有些遗憾的神情来,说道:“我只是爱听而已,自己却不会弹。那时候在会馆里讨生活,哪里能去学啊。”
这边她们正在回廊底下说着话,那边薛四奶奶从正房门口出来,唤道:“小潇小湘啊,来帮奶奶记笔账。”
“来了。”薛潇薛湘答应着,这就放下了东西往正房跑去了。
薛家的仁济药房这两年做的越发大了,进的药种类多,进药的渠道也杂了,虽然王伯一直在店里帮忙管事,但记账的事一直是薛四奶奶亲自来做,从不肯假以人手的,于是现在有时就有些忙不过来。薛四奶奶心里想着,文远在学校教书,既没有时间也不是生意人的头脑。玉兰虽然从小在市井买卖里长大,可性子未免还是太过憨直了些。这就把眼光投向了两个孙女,想着锻炼锻她们,也许以后药铺的生意就叫她们谁来接,于是有记账的差事,不找儿子和媳妇,先要问问两个孙女做不做。
玉兰看着跑走的两个女儿,对赵杏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道:“这两个鬼丫头,说也不说一声又跑了。”
赵杏仙笑笑,似乎也并不在意,说道:“不碍事,今天的课也上完了,后天我再早来些时间就是了。”
玉兰对赵杏仙的体贴感到十分感谢,笑望着她,这就从她眼角偶尔出现的一丝笑纹里,想到她也已是过了风信年华,说不上多年轻的年纪了,又想到她孤身一人流浪在异乡,不禁就为她感到担忧可怜起来。于是开口说道:“你一个弱女子,从江苏那么远来到CD,也真是难为你了。”
赵杏仙垂眸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们这些弹唱卖艺的手艺人,一向走南闯北的,停不下来,我早已经习惯了。好在贵州会馆的生意还算安稳,我已在CD留了一年多了,又教了她们两个,若在CD能留上三四年,也许能教到她们出师也未可知。”
玉兰想着赵杏仙一介蒲柳弱质,一个人在会馆里讨生活,左右逢迎,料理大事小情,这就想到了自己少女时期跟着父母在会馆里生活的日子。这就开口叹道:“这样也并不是个长久之计啊,最后还是得找个托付终身的地方。”
赵杏仙听她说起托付终身,明白她是想劝自己趁着年纪早点找个归宿来。走南闯北,混迹乐馆的经历让赵杏仙早就不像一般女子那样,一听到终身大事就害羞起来。凭心而论,这些年她游走在达官显贵觥筹交错的应酬场所,眼界恐怕倒是一般闺中妇人所不及的。
赵杏仙笑了笑说道:“年长而色衰,渐渐门前冷落鞍马稀。我又何尝不明白呢,只是来往见过的人多了,在他们身上总看不到个希望罢了。”
玉兰听她言语里颇有自哀自弃之意,想到自己若不是嫁给了文远,孤身一人留在CD,境遇只怕要比她更不如了,便觉得有些同命相怜起来,心里更待赵杏仙更亲近起来,有心为赵杏仙也找个归宿,于是委婉地问了些要求,赵杏仙也都一一答了,并无推脱搪塞,或者是眼高于顶的苛求刁难。
玉兰心里想道,隔壁李老板的妻子和她差不多的年纪,嫁给了李老板做续弦,过的尚且算是幸福,但赵杏仙显然更是胜她一筹的人物了,真是该帮她找个更和心意的人来,于是脑中翻检着自己认识的人,可想了一圈,无论是没成家的还是成了家需要续弦了,谁也恐怕配不上赵杏仙来。玉兰心里想着或许可以也让文远帮着在学校里看看,只是这事还未与文远商量,于是只好先按下这个念头不说。
两人又说了一会话,赵杏仙因为会馆里还有事情,于是不再多留,收拾了琵琶,由玉兰送着出门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