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靖宇没来得及说句话，苏月白就快步走到了玄关，套上鞋打开门，喊了句：“阿哲我走了啊。”

林染坐在沙发上目送苏月白离开后，抱了个沙发抱枕在怀里，顺势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。

“看来叫你去是去对了。”林染说道。

林靖宇点点头，将最后一个碗洗好、擦好后，放在架子上然后脱去了围裙。

林染闭上眼，早餐好像吃得有点多，竟有些食困。

“喂。”林靖宇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，林染被吓得一下子睁开了眼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靖宇无声无息地蹲在他面前。

惊讶了一秒后，林染又变回了那张不耐烦的脸。

“有事快说。”

“欸？”林靖宇好奇地看着林染，“你怎么抢了我的台词？”

“莫名其妙。没事我回去睡觉了。”说罢林染就起身，想往房间走去。

林靖宇一把抓住了林染的手臂，心里无奈着，站起来对林染说：“这样吧，你既然没事做，那就陪我去个地方吧。”

今天是工作日又不是早晚高峰，再加上这条线是驶出市区、远离景区的，因此公交车上人很少，林靖宇跟林染坐在了车尾靠窗的位置上。

“阿哲！你看！海！”林靖宇喊了起来，一喊出口又觉得后悔，林染在沥城生活了那么长时间，海应该已经看腻了。但令他吃惊的是，林染正入神地看着窗外。

今天的天气很好，海上闪着金片，沙鸥来来回回着，不管看多少遍，林靖宇仍觉得大海很美。

“林染的小说我都看完了。”像邀功般，林靖宇满脸自豪笑着看向旁边的人。

然而林染并没有理会他。

“阿哲，当初你跟我讲的那个‘黑色鬼魂’的故事为什么没有写进去呢？”林靖宇问道。

“你不是不喜欢那个故事吗？”林染反问。

“我没有说不喜欢啊，当初只是觉得很为难罢了。”

“那现在呢？”

“我觉得那是个好故事。”林靖宇思索片刻，回答道。

林靖宇至今仍清楚地记得，那是在“广告牌”事件发生的晚上。

被广告牌砸中后，那一整天，他的背都火辣辣地，又痒又疼，但他并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。

等他回到家里，脱去上衣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，背上被砸到的地方已经变红，最严重的地方还有一道泛紫的印子。正当他试图无视人体工程学，照着镜子正准备把手扭到后背想碰一下伤口，测试下疼痛程度时，林染推门而入。

林靖宇被吓了个激灵，脱口而出骂了句脏话。

“快关门啊！”林靖宇压低了声音喊道，与好像做了坏事害怕被发现的林靖宇相反，林染一脸平静地关上门，林靖宇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着一瓶药膏。

当时林靖宇便很好奇林染为什么会可以凭空变出这个药膏，绝对不是为了他特意买的，因为瓶身看上去已经很旧了，而且被用掉了大半。直到林靖宇听说了林染父亲的事后，他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因。

“别动。”林染用涂着药膏的手指用力按了林靖宇伤口一下。

“嘶——痛啊。我好歹是病人。”

“痛就别乱动。”

“这样很难啊！”林靖宇一脸委屈，“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，那样我就能集中，不让自己乱动了。”

林染叹了口气，像是妥协，“好吧。”

在想了一会儿后，林染就给他讲述了那个关于“黑色鬼魂”的故事。

“有这么一个黑色鬼魂。白色的鬼魂都能顺利投胎，但鬼魂管理处却不让黑色鬼魂投胎。它就只好在一个村子里游荡。人们用肉眼看不到他，他无聊就会做些恶作剧，后来村民们就招来一个道士驱鬼，黑色鬼魂现了形，但没消失，人们能看见他了，便驱赶他，不再怕他，只是单纯地讨厌他。村子里有个小男孩，他生下来就没有影子，因此被同龄的孩子们欺负，说他是怪物。在角落里，黑色鬼魂跟小男孩相遇了，鬼魂说：‘我愿意做你的影子。但你要答应我每天给我一半的时间，让我占用你的身体。’

小男孩答应了，他不再受到歧视了，而晚上睡觉的时候，他就把身体借给鬼魂。黑色鬼魂第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快乐，终于可以实实在在接触到这个世界了。他披上披风，决定要报复这个村子与村民。”

“后来呢？”林靖宇兴致勃勃地问道。

“每当黑色鬼魂占领小男孩身体的时候，他就会去做坏事，比如将某户人家的米缸翻倒，再洒上水踩上几脚，又或者将别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剪上几刀……”

“我觉得是时候了。”林靖宇插嘴道。

“是时候怎么了？”林染问道。

“是时候出现个女孩了，女主角。”

“没有。没有女主角。后来村民们发现了原来都是小男孩做的坏事之后，就把小男孩关起来，第二天就要施以火刑。深夜，鬼魂问小男孩为什么不跟村民解释清楚其实是鬼混做的坏事，小男孩说，既然你是我的影子，那我就会承担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后果，你做的，就是我做的。如果我将你赶出我的身体，我们都不再完整势必又会遭到不幸，不如完整地死去。如果这就是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代价，那我愿意承担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林靖宇问道。

“第二天男孩就被烧死了，黑色鬼魂也消失了。村庄又恢复了平静。”林染将药膏的盖子盖上。

“坏故事。”林靖宇边说边将上衣穿上。

“哪边坏了？”林染饶有趣味地看着林靖宇。

“没有影子那又怎样，没有肉身那又怎样？我们活在这世上，大部分都是有这有那的残缺吧？如果遇到一个人能让你完整，那就更应该更好地活下去，毕竟这是件多幸运的事啊。”

连林靖宇都没有注意到，这时镜中的林染笑了一下。

“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改呢？”林染问道。

“男孩遇到了个女孩，领悟了爱与被爱，并用爱感化了鬼魂，然后鬼魂就安心地做男孩的影子，男孩女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”

“这对鬼魂不公平。如果男孩没有影子，女孩还愿意接近他吗？最后男孩获得了完整的幸福，到底是鬼魂让他完整还是女孩？”陆青哲收了笑容，冷冷地质问着。

“呃……鬼魂吧？”林靖宇皱着眉头。

“那凭什么鬼魂就只能做影子？他明明是为了恶作剧才想获得完整的。现在只能成为影子了，却不能恶作剧了。”林染说道。

“呃……”林靖宇词穷了，关于这个故事的讨论便没有继续下去。

旁边的林染仍然看着窗外，林靖宇并没有说到底要去什么地方，但他喜欢窗外的景色，没有林立的高楼，没有来往的车流，海边也没有喧闹的人群……他甚至想一夜白头，就想找个这样的乡下安度晚年。

“鬼魂……”林靖宇开口道。

“什么？”林染转头看着林靖宇。

“鬼魂他现在还想恶作剧吗？”林靖宇意味深长地问道。

林染不再说话，其实他很好奇，很想问一下林靖宇说这是个好故事是否就意味着赞同了他的结局，但还没有开口，车内的广播声便响起了。

“前方到站——滨海公墓，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。”

还没等林染反应过来，林靖宇已经走到了后车门前。

“愣着干嘛？我们到站了啊。”林靖宇对林染招招手，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