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浓，晚风吹动庭院里的木鸢轻轻摇摆，木制水车继续一勺勺地铲着水，发出刷刷的声响。

厅堂里，秦钟与红线的叙话仍未结束，时不时的，还有些较大的声响传出，一会儿是“啪啪”的拍桌声，一会儿是尖锐的叫骂声。

红线的粗口总是那么有辨识度，侧厅里明月谦耳尖微动，皱眉无奈地笑了笑，借着烛光，继续低头检视肃梧的腿。

肃梧微卷裤管，右腿平放在一张长椅上，他身材颀长，那条腿几乎占据了长椅全部的空间，听到这般响动，他的目光立即由右腿转向了厅堂方向，此时窗扇微合，他根本看不到厅堂里的两个人，但他的视线却始终定在那个方向，神情凝重无比，仿佛这样看着，视线便能穿墙而过。

明月谦瞄了他一眼，安慰道：“定是红线又知道了什么让她看不过眼的事，在那儿耍性子、发脾气呢……你不用担心。”

肃梧当即驳道：“我没有担心。”

明月谦浅笑着摇摇头，并不想对他的口是心非多做评论，他慢慢放下肃梧的裤管，问道：“方便的话，肃梧兄弟可否告诉我，你这腿是如何伤的？”

肃梧收回视线，冷漠地斜了明月谦一眼，轻轻吐了口气，道：“多年前不敬师长，师父打断的。”

明月谦眉间一紧。他知道，肃梧没有说谎，当然，也未说出全部的实话。他看得出，肃梧的右腿确实有断过的痕迹，可断腿早已修复，导致他如今依然跛足的，是他右脚脚踝处的旧伤，那纤细的脚踝至今还留有一圈形状怪异的伤痕，明月谦一时也想不出那究竟是何物造成的创伤。

只是，既然病人都不愿意说实情，他这个临时的大夫也没有追问的必要。

明月谦放松了眉头，轻声道：“只要加以调理与练习，你的右腿并非没有恢复的可能。”

正在穿上鞋袜的肃梧动作停滞了片刻，继而摇头道：“这是我应得的。”

明月谦猜想其中必有什么恩怨情仇，知晓此人不喜旁人插手，便不再说话，将烛火放在桌上，坐到一边，瞅着蜡烛渐渐变短。

厅堂那边依旧热闹，侧厅这边却静如死水。

原以为要一夜无话地枯坐到天亮，向来话少的肃梧突然问道：“你说，你是从月老寨来的？”

明月谦微笑着点头。

肃梧沉默了一会儿，又问：“那月老寨旁的月老庙……里面的仙姑是不是真的复活了？”

这大概是肃梧说过最长的句子，听得明月谦愣了半晌，忽地想起今早红线说过的话——“有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，似乎是听了山下仙姑复苏的传言，连着三日每日都来庙中进香，而且上完香就走……”

肃梧那条大长腿，似乎恰好对应了红线之语。

明月谦狡黠一笑，试探地问道：“你不是已经去月老庙拜过了吗？你要是不信仙姑复活，又何必去呢？”

肃梧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冷漠的模样。

明月谦见他没有矢口否认，知道自己猜的没做错，接着问：“传说中的月下仙姑只在夜里出现，你为何不在夜晚前去呢？”

肃梧有些不情愿地指了指房间内侧，只见那里摆放着一张短小的矮床，床下是一个长长的地铺，他答道：“阿钟，常有梦魇之症，夜里离不开人。”

明月谦很是诧异，想到前些日子常百草在南朱镇深受流言之苦，而玄北镇的这两位每夜竟是这般坦然同眠，实在难以想象若他人知道后会传出什么话来。

肃梧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冷笑一声：“玄北镇人，不爱多事，且旁人皆以为，阿钟……是我女儿。”

明月谦尴尬地带了带嘴角，便将话头带了回来：“所以，你是为了秦姑娘的梦魇而去拜仙姑的？”

“不。”肃梧摇头，渐渐闭上了眼睛，似是要遮掩满目的愁苦，“我为的，是她的终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