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他的神态，听他的话语，倒真像一位为女儿幸福操心不已的父亲。

明月谦还想再多问一些，房门忽地被推开来，侧目一看，红线与秦钟一起站在门口，两人的眼睛都有些红红的——秦钟的眼睛显然是憋着泪熬红的，而红线的，则明显是气红的。

“听着都生气，不晓得你们如何忍得！”她重重捶了一下门板。

肃梧见状，连忙一瘸一拐地走过去，蹲下身扶住秦钟的肩膀，好好检查了她的神色，确保她精神无异，这才松了口气，轻声道：“早些休息，有什么事，明日说。”

秦钟揉了揉眼睛，抬头对身边的红线道：“你也别气，今天确实说得太多、太累了，明天我再跟你详说机关椅的事……天色已晚，我这儿的客房也改了仓库，就委屈你们俩在厅堂打地铺吧！”

肃梧闻言，立刻从屋内柜中取出一床铺盖，塞到红线手中，留下一句“莫要弄乱了地上的轨轴”，便毫不客气地赶了二人出去，重重关上了房门。

回到空荡荡的厅堂内，明月谦心头五味杂陈——肃梧和秦钟常年共处一室也就罢了，眼下他与红线也只有一床铺盖，他们俩看起来可不像父女，这般同眠，必然有些不妥。

而此时红线满脑子却只有秦钟讲与她的那些往事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仪人伦，她把烛台放到一旁，随便找了个地方展开了铺盖，先一步躺了上去，将双手枕在脑后，翘着一条腿，不住地念叨着：“啧啧……没想到他们这么不容易……”

明月谦见她这般率性，这才想起了他“山匪少当家”的身份，心中暗笑自己太过迂腐，便挑了靠近烛台那一边，坦然地在红线身边躺下，侧头问道：“他们怎么不容易了？”

“那个冰人没有跟你讲他们的经历吗？”红线有些讶异，翻身而起，坐在铺盖上张牙舞爪地把秦钟的故事重说了一遍。

北州府秦家，那夜的大火，奇怪的扇子，卖扇子的哑巴……

明月谦无言地听完，默默良久，试图把他从肃梧那边得到的极为有限的内容与之合并，可是反复拼凑，也只得出一个“瘸腿父亲带女儿苦寻心上人”的故事。

这样一想，连他自个儿都觉得十分荒唐。

他索性放弃了无谓的假想，对红线道：“他们的身世确实可怜，可你不要忘了，我们此番下山，为的是‘机关椅’，而不是探究旁人的过去……”

“可就是这‘机关椅’让他们惹了麻烦！”红线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，“你知不知道，秦钟是因为发现单哑巴坐的椅子不舒服，才专门为他造的机关椅，让他能够舒舒坦坦地造扇子。那机关椅可调高低，可变区直，用两根手指就能控制行动……”她比划着机关椅的神奇之处，又道，“可这个椅子被月雄县的一个有钱老爷的管家发现了，要秦钟给他家瘫痪的老爷做一个更好的，秦钟听说那个老爷为富不仁，就拒绝了，谁能想那个管家居然硬抢，还打伤了单哑巴，砸了他的扇子店！”

红线脸上怒意已起，看上去比自己挨打还要生气，她将下巴放在膝盖上，闷闷道：“那单哑巴胆子不大，不想惹事，便要秦钟自己保重，等风头过去再去看他，秦钟只好忍了，这不，一个月来一直蜷缩在这里。白天她跟我们动手，就是以为我们是那个老爷的人。”

明月谦见她如此怨愤，也坐起身，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：“你啊，该不会是想替他们去教训那个管家吧？”

“这种人，难道不该教训？”红线扬起脖子，怒目圆瞪，“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，蔡家父子那般凶狠，还不是被我打了个半死！我娘说过的，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，是最简单不过的了！”

明月谦扶着额头，只觉太阳穴一阵狂跳，“你这是要当仙姑，还是当打手？”他叹气道，“我看那位秦姑娘虽身形娇小，但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，她向你说了她的故事，却并没有向你求助，便是不喜旁人插手……你也说了，她的心上人也希望她自己多加保重，秦姑娘既已忍了，你再去挑衅，只怕……”

“行行行！”红线连忙扑过去，用手捂住明月谦的嘴，“你别说话！我还没去挑衅呢，要是被你这乌鸦嘴招来了祸事，岂不是太亏了！”

明月谦“唔唔”了两声，算是应允。

红线满意地咧嘴一笑，直到察觉轻柔的鼻息落在她手上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盖着某个人的唇，顿时触电般把手抽了回来，嘟囔着“睡觉睡觉”，便背对着明月谦侧身倒了下去。

明月谦摸了摸嘴唇，有些怀念方才的柔软触感。

不知怎么的，他又想到了肃梧，那个冷冰冰的人分明对秦钟留有情意，却还要亲手把她送去她的心上人身边，其中苦楚，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得到。

他又望了望身边的红线，淡淡烛光下，这个熟悉的背影已然酣睡，他突然担心起来，某一天，他会不会也落入与肃梧一样的境地。

明月谦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，又将旁边的烛台推远了些，侧身躺下，挡去身后晃眼的烛光，他紧紧握住胸口的“红线牵”，满怀心思地沉沉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