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皇帝多用些醒酒茶”，太皇太后笑着截住我的话头，“冯拂，还不速进一个冰盘给皇帝解暑！”

这是摆明了不容我离开徽音殿半步。

“谢皇祖母……”我勉强苦笑，反手端起茶盏就要喝，谁料我手腕一抖茶盏就势划落，瞬间我前襟右袖就被洒出的茶水打湿了。

闻听动静刑岳闪开眼，正中下怀的笑了：“这次陛下就凉快了。”

我可能是真喝多了，被他一笑心里竟无端发麻，一时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。

愣怔间就听太皇太后说道：“你表哥心细，想到皇帝一身朝服直穿到午后，定不舒服，所以皇帝没回宫前老妇就命人去紫宸宫取了天子常服锦瑟、小阮服侍圣上到偏殿更衣。”

我：“……”

原来刑岳这次进宫，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逃出生天！

惊怒恐慌到极致，我反而显出近乎麻木的平静。于是我木然起身，乖顺地随着慈寿宫的心腹侍女步入偏殿，又任由她们服侍更换上常服衣冠，自始至终未发一语。

直到汤圆近身来为我系袍带时，我才动了下，淡淡吩咐：“束紧！”

太皇太后一旦查明真相，断不容我，我虽亲政，但节制天下兵马的虎符还在刑氏手里。没有兵权，我什么都不是！

我平素装疯卖傻、隐忍屈己，是为留待来日可以君临天下但若说死局已定，那么我想，我也只好来个玉石俱焚了！

我看一眼铜镜里的自己，酒意尚未褪尽，又有新换上的艳紫纱制常服衬托，显得我气色极好，然而一双眼睛如两道深不见底的黑洞，令人生畏。

最后理理身上的佩玉、龙袋等物，在确认仪容已无可挑剔之后，我迈步走出偏殿。

即便在邸店中我的言行触怒了刑岳，可是我也不准备让他再继续耍逗我了……

我想得过于入神，以至于险些踩上什么东西。

“主君留神！”汤圆一扶我臂弯，将我带退半步。

我低下头，一只石绿色重锦的小球骨碌碌滚到我脚下。我蹲身捡拾，刚好与站在几步外的小小人儿打个照面。

思思！

我眨眨眼，保持蹲下的姿势一动不动，我想对她笑，可又觉得应该捡起球来送到她手上再对她笑。

我略一迟疑，小孩儿已经转身跑到东光长公主身旁去了。

“椒丘，不可无礼，那是你的父皇。快！听姑母的话，去给父皇见礼。”三姐唯恐我会因此不喜椒丘，忙轻轻推她，谁知椒丘竟使劲儿摇头，眼看就要嚎啕大哭。

这功夫我截住一个进来换茶的侍女，抄起茶盘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冷茶漱口，又打开荷包抓了槟榔扔进嘴里，以此清除我嘴里残余的酒味。

东光公主还在轻声细语安慰椒丘，椒丘抱住姑母的脖子，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。我对三姐摇摇头，伸长臂膀把手上的绿锦小球凑到椒丘眼前。

小孩的注意力轻易就移到球上，等她伸手要拿时，我故意缩回一段距离，引得她一点点转身向我。

我蹲下，小心地把球递到椒丘手上，然后自然而然对着她笑了这种慈祥中揉着怜惜的笑容，从未在我脸上出现过。

东光公主瞅准时机：“椒丘，叫父皇。”

“还是……唤阿爹吧。”

思思终于开口：“我阿爹是皇上，只要他喜欢，他可以有好多好多东西……”

东光公主笑对太皇太后道：“这丫头才多大？也过于早慧了些！”

“你还知道什么？一发说给阿爹听。”我展开衣袖环住她小小身子，使她靠在我膝前。

“……皇上不喜欢阿娘，所以也不喜欢椒丘，皇上已经不要阿娘了，以后肯定也不要椒丘。”

我闭上眼，女儿细嫩的嗓音吐出来的每一个字，几乎都可化作一个细小却锋利的勾刺，剐得我心脏血肉模糊。

三姐小心翼翼问她：“告诉姑母，这话是谁说的？”

“静娘娘……还有姆姆都这样说。”

“十弟……”见我默然，她忍不住冷笑两声，“恕臣直言，皇上这位静充媛，真是娴静的紧！”

我装没听见，说到底椒丘遭受冷遇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，不能过分责怪崔锦华。

我摸摸椒丘头顶，把她又抱紧了些：“她们……那些人都是骗你的！阿爹喜欢思思，以后阿爹每日都陪思思玩球，好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