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其实就是心电图,总不会那么一帆风顺,不变恒常。
九月的秋风,混着腐草泥土味儿,送来了久违的家乡气息。
陈旧的木门,荒芜的小道,我推开了家门。
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条凳上,马灯映出她的满头银丝,沧桑脸庞,她的目光异常惹人怜悯,她的手包拢着粗茧,吃力地穿针引线,却冷不防地扎了下手。
哎呦!她一激灵,放进嘴里吸吮。
我心疼地走过去,一把接过她手上的针线,眼珠子立刻不听使唤了。
“奶”我喊了一声,但却哽咽住了,即使有那么多想说的话,但顷刻间生硬地哽在喉咙,欲说还休。
“是小七么?”她一把攥住我的小手,她的手还是那么粗糙,密匝匝的茧子很吃劲儿。
她摸摸我的脑瓜子,顿时老泪纵横地绽开笑容:“是小七!咱们家小七回来了!”
马灯有些晃眼,但奇怪的是,我奶的眼睛白楞楞的,眼泪圈在里面,像层薄纱,一点光泽都没有。
“奶,你的眼睛咋了?”我有些不安。
她抹着手背一把拭去泪水,叹了口气:“老毛病了,不碍事儿。”
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我奶的眼睛有毛病,前年县医院公益服务,免费为喇子山的孤寡老人体检,检测出了我奶有轻度的白内障,但高额的手术费用让她一直不肯接受治疗,拖延至今。
“奶,你老了。”我有些感慨,百岁光阴如过客。
“你也长大了。个也高了,身子比以前壮实多了。”我奶撑开笑容,摸着我的小脸蛋。
“对了?邹瞎子呢?”我奶四处张望着。
我不自觉地脑子搜刮一阵,终于编了个谎:“二爷有事儿,怕您老担心,让我先回喇子山。”
她默默点头:“没事就好,我还以为邹瞎子又出事儿了呢。”
接着,我给爹娘上了炷香,当年他俩用命换取了我的重生,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,香烟缭绕,香灰一寸一寸地往下掉。
晚饭我奶做了一桌我打小爱吃的,梅菜扣肉,酸辣萝卜头,署窖里能抄罗的都被她搬上了桌面,我吃了个肚歪,闲话家常。
入夜的时候,我悄摸着带上香火纸钱,提着马灯出门了,破庙一片狼藉,小时候坐在小板凳上听二爷讲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。
“先生,为啥你不告诉你奶真相?”玉娇出现在身旁。
这小女鬼倒是懂事,清楚阴魂影响生人寿数,尤其是我奶这种年近迟暮的,所以一直未敢露面。
“世上有一类事,不知情反而更好。知道了真相反而会伤害人。”我也没有过多停留,借着灯火,朝着后山的衣冠冢走去。
“如果有一天,二爷走了,你咋办?”看到荒草萋萋的坟头,我想起了这个小老头当初离开喇子山时说的话。
我把二爷的那半件衣裳摊在地上,动手烧起纸钱,烧了三炷香插在坟头。
我躺在坟头,秋风萧瑟,星辰尽入眼帘,纸钱灰拢着一星半点飞向无边的浩瀚,不知不觉,我沉浸在这股静谧的气氛中,睡着了。
睡梦中,一阵鞭炮轰鸣,眼帘拉开,拥挤的人群中冲开一只舞狮,那只舞狮一个鲤鱼跃龙门飞将起来,采下一只青,青上写着:开张大吉!
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拱着手,迎合着喝彩声:“谢谢诸位!小弟回春堂今日开张,随缘过脉!”
他的眼睛是银灰色的,呆滞无光,那是阴鸷眼。
画面突然定格,黑白色的胶片轮转,枪炮声轰鸣,人群在逃窜,漫天飞洒着日本军队的劝降宣传单。
街道开始混乱不堪,人们争先恐后地掠夺着粮食物资,饥饿开始肆虐,我看到那个男子徘徊在日军司令部门口。
一袭战火突然轰炸,我从梦中惊醒。
“先生?”玉娇坐在身边,说道:“先生刚才所见,就是玉娇的身世,我说过我的身世与你那只眼睛有关。”
我愣愣地看着她,确实,当初开解她的三魂,她就认出了我的阴鸷眼。既然我和她已是阴阳同体,那她的三魂承载的意识,自然能被我窥探。
我梦中所见的那只阴鸷眼,降生于乱世之中,那名男子就是金蟾噬月局的墓主。
“他叫陈国恩,是名坐堂医,跟先生一样拥有一只阴鸷眼。”玉娇说道:“民国时期,国局动荡,他靠着一种断人吉凶的过脉神术开了一家医馆。”
郎中把脉,通过脉搏的细微变化,感知疾病症候,但“过脉”可不得了,能够未卜先知,趋吉避凶。
当初在拐磨山,二爷就说过,他那望人面相,知人家底的那一招是一旧识老友所教,那位旧识是有大能的,巧手一搭,身前身后事便知晓得一清二楚。
我记得二爷讲过这样一个古,当时有人“过脉”,那先生说他命中不该有子,即使生下男孩七岁之前必定夭亡。